按圣经的记载,亚当一家是第一个人类家庭。然而亚当的一生似乎并不幸福,他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,生养儿女,先生长子该隐,再生亚伯。该隐杀了亚伯,该隐因此被放逐,漂荡在大地上。后来亚当又生了塞特代替亚伯,“亚当生塞特之后,又在世八百年,并且生儿养女。亚当共活了九百三十岁就死了。”(创5:4-5)
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是他们自己生活的转折点,该隐杀亚伯却是人类生活的转折点。人类历史与该隐杀亚伯休戚相关,与发生在亚当夏娃家的这起事件休戚相关。该隐和亚伯的关系与以撒和以实玛利不同,也与以扫和雅各的关系不同。以撒是应许之子,撒拉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以撒争取主权;雅各则是使用计策夺得长子位份,因此以扫对雅各心生恨意似乎也“有情可原”。该隐和亚伯却没有任何基于亚伯挑起的纷争。该隐是长子,他继承亚当的祖业,种地为业可为其长子地位牢固的证据。圣经说“你既听从妻子的话,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棵树上的果子,地必为你的缘故受诅咒”(创3:17),这经文说的是亚当;圣经说到该隐时,“该隐是种地的”(创4:2),可见该隐继承父业。长子继承父业,说明亚当没有想改换该隐嫡长子身份的想法。该隐继续亚当的祖业,是长子的身份,是这个家族未来的领袖,本不应该有杀亚伯的动机。何以仅仅因为耶和华上帝看不中该隐的祭物,该隐就生下如此大的愤怒?“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,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。该隐就大大地发怒,变了脸色”(创4:4-5)。这可不是一般的闹情绪,因为该隐发怒到脸色都变了。脸是一个人的门面,脸色变了,显示这个人的心就变了,说明整个人都变了。或许该隐的心早就不在耶和华上帝的事上,因为他的心里本就没有上帝。经文对此有所暗示:虽然该隐是长子,亚伯是第二子,但是圣经提及他们的职业时,却把亚伯放在前面,“亚伯是牧羊的,该隐是种地的”(创4:2)。经文排序很重要,亚伯被放在该隐之前。这一排序发生在该隐和亚伯献祭之前,经文调换了亚伯和该隐的长幼顺序,这自然是从上帝的眼光看的,因为上帝鉴察人心,上帝已经看出了该隐和亚伯的心。以这种文学叙事的排序看,在上帝面前,亚伯被置于该隐之前,意味着亚伯在上帝眼中才是真正的长子。
在古代社会,长子意味着一切,意味着财富权力荣誉和地位。只是在两人献祭之前,上帝的心意还没有显示出来,而只是暗示在经文之中。献祭之后,上帝的心意即以亚伯为长子的身份意图就充分显示出来了。因此,这次献祭对该隐来说不是一般的献祭,从他后面与上帝的辩论来说,也可以看出他平时的处事为人。“有一日,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;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。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,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。该隐就大大地发怒,变了脸色。”(创4:3-5)经文比较了该隐和亚伯的献祭,也比较了该隐和亚伯的心意。该隐只是拿出了地里的出产物,却强调亚伯献祭的是“头生的和羊的脂油”,正说明亚伯献祭的敬虔,该隐的怠慢。
虽然该隐是一个没有友善心的人,但如果是一般的事件,想必还未必“变了脸色”。该隐变了脸色,实在是他遇见了一件他非常看重的事情,即他的长子身份,该隐实在非常看重这长子的身份,他也很敏感这个身份。虽然亚当没有褫夺他长子的身份,上帝却不认可他。该隐献上的供物不被悦纳,即是说明其长子身份存在危险,因为古代人的献祭实在是生活世界中最重要的事件。然而该隐没有看出他自己的罪,罪的特性就是让人看不见他自己的罪。有罪的人不会看他自己的罪,也看不见他自己的罪,他们往往只看到自己所遭受的不公正。罪人是只看见自己遭受不公正,只求自己得到公正对待,却看不见别人的牺牲的人。罪隐藏它自身的这种恶,用不公正的行事为人吞没了他自己。罪的惯用方法是挑动人里面恶的力量去害人也害己。该隐被他自己的罪吞没了,却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处在罪的权势之下。在耶和华上帝批评他的情况下,他更加为罪所催逼,生出杀兄弟之心。“耶和华对该隐说:‘你为什么发怒呢?你为什么变了脸色呢?你若行得好,岂不蒙悦纳?你若行得不好,罪就伏在门前。它必恋慕你,你却要制伏它。’”(创4:6-7)和合本圣经共用了四个反问句。反问句这种句式表明了三个意思:(1)经文用确定无疑的口气确定这罪来自于该隐。(2)上帝敦促该隐反思,强调罪正伏在该隐的门前。“伏着”(lurking at),表明罪一直伏在该隐的心门之前,说明该隐以前的作为和现在的作为都在罪里面,还警告该隐以后的作为。(3)经文强调罪对于该隐的主动性,说明该隐是主动地追求罪,因此说罪必恋慕它。罪总是在追逐罪人,但被罪追逐的罪人总以为他自己遭受了不公正。耶和华上帝敦促该隐思想自己之罪的话,使得该隐更感迫急。罪就是如此,使人在面对责备时看不见他自己的罪,反而要找出“正当的”理由除去那妨碍他犯罪的人。
在该隐杀亚伯的事情上,可以看见罪的全然不正义,《创世记》透过该隐呈现出罪要完全地使灵魂处在恶的泥潭之中。
被罪抓住的该隐设计了杀害亚伯的情节。谋杀的事情经过该隐的精心策划,事件发生在田野,这是该隐熟悉的环境,因为他的职业是农夫。他用“说话”放松亚伯的注意力,然后骤下杀手。显然亚伯没有防备,也没有人看见,该隐也在农田里埋了他兄弟。但是我们一定要记得还有上帝在场,上帝在场意味着审判就发生在恶事发生的现场,上帝说:“你作了什么事呢?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。地开了口,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。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”(创4:10-11)。
农夫该隐计划了种种细节,只是他赖以为生的地控告了他,他也低估了上帝的全在,更折射出他日常生活里面的狠毒残忍。他杀害亚伯和在上帝面前为他与兄弟关系的辩护,昭明他的心已经全然败坏,“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”(创4:9)?如果对比长子流便救约瑟的愿望,可以看出该隐的无比残横,也提醒我们罪是吞没人的全部。该隐杀害他的兄弟,任由罪占据了他的心灵。他面对上帝的抗辩说明他在上帝面前的不正义,他直接面对上帝说谎,“我不知道”(创4:9)。有罪的人正是如此,他们永远低估至善上帝的全然正义,因为他们看不见正义。在上帝诅咒该隐,称地将不再为该隐效力,该隐要流离飘荡在地上时,该隐的抗辩是这样的,“我的刑罚太重,过于所能当的”(创4:13)。这生动体现了不正义之人的不正义抗辩,就是反而来指责上帝的不正义。所谓正义,指的是刑罚适当,责备上帝刑罚太重就是指责上帝不正义,“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,以致不见你面”(创4:14)。不正义的该隐责备上帝,说是上帝不让他能见上帝的面了。然而该隐难道真的想见上帝的面吗?不是!“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,凡遇见我的,必杀我”(4:14),这才是该隐的担心,他担心别人以正义审判他。他只是担心别人会杀他,但是他从来没有问别人杀他是否正义?这里重要的经文是“凡遇见我的,必杀我”。经文有三个意思:(1)该隐害怕受惩罚;(2)他从来没有思想过如果他受惩罚,正是正义的体现;(3)该隐知道他杀亚伯一事无法被世人接受,因此他再也无法行在光明里面。
于是,耶和华对他说:“凡杀该隐的,必遭报七倍。”“耶和华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,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”(创4:15)。有人会质疑上帝这样的惩罚是否正义?该隐是一个杀人犯,上帝这样惩罚是否过轻?正义不是以命偿命吗?然而耶和华上帝似乎轻罚该隐,因为他没有夺去该隐的命。因此,有人会说,留杀人犯一命岂不是纵容恶吗?甚至有人会问,“凡杀该隐的,必遭报七倍”,似乎是说上帝不让任何人杀该隐,如果这样,人们岂不都受该隐的荼毒?其实,上帝只是向该隐承诺说,“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。”这是说,上帝不容许人代替他去追讨这个血仇,上帝将是该隐的审判者。这恰恰说明该隐的罪,以及下场的可怖,因为上帝审判人的灵魂。而且当上帝在该隐头上立了一个记号时,恰恰使该隐惶惶不可终日,因为如果该隐有对于其他人的不利行为,他头上的记号会使其他人确信该隐是一个应当被惩罚的人。上帝的正义使得该隐惧怕,我们这些读者反而常常不能够理解上帝的正义。因此惶惶的该隐“建造了一座城”(创4:17),用以保护自己,完全离开上帝的面。上帝的正义在该隐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实现,即该隐永远都生活在被人指控的眼光中,永远都无法逃避这杀弟的指控。有时候最严重的惩罚不是身体的死亡,而是任由他自己的心向着更深的恶滑落,生活在恶的无限之中。
罪和恶都有精巧的安排。该隐精心地选择杀害亚伯的场地、精心地安排杀人的细节现场、精心并且有理地为自己辩护,“极致的假”反而有些像是“精心的真”,罪和恶总会为它们自己寻找合理性的筹划,运用理性计算自己的私欲,尽力满足于私欲。相反,敬虔是单纯的心,如同亚伯,把最好的事物献在上帝面前。
本文选自《陕西基督教》2025年第1期